朱海就：改变对“经济”的理解

作者：朱海就（浙江工商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来源：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评论（ID：Austrianeconomics）

谈经济，传统上一般从财富角度谈，如生产、消费、就业、经济增长、产业政策和技术创新等等，这种经济观是很普遍的，比如有人在谈到中美关系时，认为存在两种利益，一种是“经济利益”，另一种是“意识形态利益”，这种观点就是从“财富”角度谈经济。下面将指出“经济”并不只是关于财富或商业的，“经济”应该立足于“个体的需求”谈，在这种情况下，政治与经济才不会出现冲突，国与国之间才是和谐的。

在古典经济学时代，经济是财富概念，这以斯密的《国富论》为代表。古典经济学只关心物质生产部分，如米塞斯说，“古典经济学家的研究工作中的缺陷在于，他们试图将‘纯粹的经济性活动’与人类所有其他的感兴趣的事情和行动截然区分开来”。

十九世纪的边际革命之后，主观价值论代替了客观价值论，门格尔在个体效用的基础上说明交换，价值和价格的决定，主观主义思想的引入也使经济学从财富的科学变成个体选择的科学。个体选择目的和手段，或者说选择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这也被称为理性。个体的目标既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纯粹精神方面的，包括他非享乐方面的需求，如他对公平正义的渴求，即“观念”本身也是一种价值，而不是说“物质享乐”才是价值。精神和物质一样也会给人带来价值或损害人的价值。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所体现的，“拔刀相助”是因为违反规则的行为（不平）让我感到不舒服，即损害了我的利益，虽然那个行动可能和我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把利益区分为“经济利益”和“意识形态利益”的人并不是从“个体需求”的角度认识经济的，而是从财富角度理解经济的，他以为“有财富的利益”和“非财富的利益”。

如把经济理解为财富概念，那么经济问题就变成如何增进财富的问题，比如如何增加产出，如何增加就业，如何推动技术进步等等，其对应的政策就是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和各种扶持政策，以实现这样的目标。显然，在对“经济”的这种理解中，“个体的人”是找不到的。或者说，个体人的不同需求被忽视了，因为经济问题变成了如何实现某些经济学家或官员确定的最优目标的问题，这样事实上把人变成了实现那个目标的手段。

更要说明的是，如把经济理解为一个财富概念，势必会导向重商主义。因为根据这种理解，财富的最大化是目标，政治作为一种手段，是服务于这个目标的，如所谓的经济发展或生活水平的提高等等。事实上，重商主义正是古典经济学时代那种把经济理解为财富概念的产物。

当政治服务于财富意义上的“经济”时，会导致使个体需求得到满足的规则被破坏，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整体性的目标高于这种规则，也就是说，为如何实现那个整体目标而制定的规则会取代使个体需求得到满足的规则，从而损害个体的利益。

相反，如从“个体的需求”来理解经济，那么经济问题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即什么样的规则更有助于满足人的需求。个体满足需求是他自己的事，他人不能代替或限制个体做出选择，而是要让个体自己有权利做出选择，允许个体发挥其自身的企业家才能，因为这是个体满足自身需求的前提。并且，我们事先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规则更有利与个体需求的满足，也即我们不能在事先把这样的规则设计出来。那种有利于个体需求满足的规则应该交给自发演化的过程。政府所能做的，只是开启这个演化过程，消除使这个过程不能出现的制度性强制，并且服从于那些演化形成的规则，只有这样才使个体的需求得到更好的满足。

当政治服从于这样的规则时，政治本身也会随着经济的改善而改善。这是因为在没有限制人们追求自己目标的情况下，那些协调人们行动的规则也是不断改善的，当政治服从于这些规则时，也会带动政治自身的改善。这使得“经济”与“政治”齐头并进。

相反，如政治是服务于财富生产意义上的经济，那么政治和经济必然会出现冲突，政治会成为阻碍经济的力量。因为这时政治追求的是“财富生产”这样一个总体目标，它和使无数个体需求得到满足的规则无关。在这种情况下，政治和经济事实上是脱节的，甚至是冲突的，因为政治用它自己认为有助于财富目标的规则代替了使个体需求得以满足的市场规则，这样的人为规则（手段）使个体需求的普遍满足这一目标无法实现。所以，政府服务于财富意义上的经济其实是损害了经济，这种做法不是什么优势。“政府赋能市场”只有在政府更好地服从于上述规则的情况下才是可能的。

这里有一个悖论：当政治服务于财富意义上的经济时，政治和经济看似结合在一起，实际上却是分离的，甚至也是矛盾的、冲突的，即政治构成对经济的损害。相反，当政治和财富意义上的经济相分离，只是服务于满足个体需求的规则时，政治与经济看似分离，实际上却是结合在一起，相互和谐的。

当不同国家的政治都服务于“个体需求的满足”意义上的经济，也就是服从于一般意义的规则时，国家与国家之间才不会出现冲突，因为这时出现了跨越国界的市场。相反，如政治服务于财富意义上的经济，国与国之间的冲突就会出现，因为这时政治是以特定利益（如国家）为中心的，国界变成了市场的边界，他国的财富生产与本国的财富生产之间不再是和谐的，而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可见，国家之间的冲突是那种错误的经济观的必然结果。

如现在对经济的理解还停留在重商主义阶段，把经济理解为财富的生产，那是巨大的不幸。这种错误的理解构成了当今那些主要冲突的根源。